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97章 破舊魘(七)

關燈
第97章 破舊魘(七)

“謝掌門和沈清風關在一處, 批覆下來了,明日可以有一刻鐘的時間聯系他。”

池疏扶著寧秋回床上躺下,找了個軟墊來墊在她腰後。忙完這些, 又擔心她吹風著涼,合攏了窗戶,順帶倒了杯溫水來。

“師姐不用操心這些, 我都會安排好的。”池疏邊說, 邊用清水打濕帕子,替她擦掉了嘴角的汙血。

寧秋先漱了口,沖掉了嘴裏殘餘的血腥味, 她捧著茶杯仰頭喝下去一大半溫水, 暖意自喉口流入肺腑,手指回溫, 五臟六腑也慢慢歸了位。

能聯系上謝無咎,也算解決了她的一樁心事,知道謝伯伯現如今還安好,她心裏也踏實了不少。

寧秋舒了口氣, 看著池疏說:“我沒事了, 你不用留在這裏照顧我,快回去睡覺吧, 已經很晚了。”

“我還沒有困意,不著急休息。”池疏將被子往裏側推了推, 坐在床邊,“手給我, 我得先替你檢查一下身體。”

“不用麻煩的, 我真的沒有事……”寧秋不想他為自己擔心,躊躇著不肯伸出手, 再三推辭。

池疏看出她心中顧慮,身體若出了問題,萬不可拖延。他難得一回沒有順著寧秋的意思,直接捉住她的手腕,用靈力探入經脈為她檢查了一番。

寧秋也摸不清自己的身體狀況到底如何,見他垂眸許久,神情凝重,心裏也跟著打起了鼓。

“怎麽樣,是有什麽問題嗎?”

脈象平穩,是身體安康之兆。但奇怪的是,池疏卻在她體內感知到了一點微弱的屬於妖的氣息。

這股氣息正由內而外,源源不斷地滋養著她的靈脈,可尋常人一旦沾染上妖氣,必會引發身體的排異反應,在這世間能做到化妖氣為己用的,只有……妖。

但寧秋怎麽會是妖?

池疏與她相處多年,若有端倪,不可能發現不了。

……

無論如何,池疏都是相信寧秋的,對她的心意也絕不會改變。

只要她沒事就好。

池疏眉目舒展開,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,握住她的手放回被子裏。

他沒有多問,留下一只銅鈴放在她枕側,摸著她的額頭,柔聲說:“總體上沒什麽大問題,不過還是要多註意身體才好,若夜裏突然有哪裏不舒服,一定要告訴我。”

寧秋想著自己身體應該沒什麽大礙,又見他笑了,便也沒太在意方才吐血的事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她放下茶杯,躺平縮回被子裏,蒙住臉,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池疏,欲蓋彌彰地咳了一聲,說:“你也累了一整天,快點回去休息吧。”

池疏垂頭啞笑,看著她這副熟悉的、別別扭扭的樣子,渾身的疲憊都消減不少,心底柔軟一片。

*

一夜過去,厚重的烏雲終於散開。

院中清風搖動翠綠的花枝,晾在璀璨的陽光裏,生機湧動,半點也看不出昨日打蔫的痕跡。

“葉子都枯掉了還能覆生,真是神奇……”

要不是昨日姜嶼的確親眼見過,大概會以為一切只是她的一場錯覺。

姜嶼一邊嘀咕著,一邊順手從窗臺摘了幾朵茉莉花,加進編好的花環裏作為點綴。

“師姐。”

謝知予端著托盤從屋外走進來,他如今已然知曉了姜嶼的真實身份,但還是習慣了喊她師姐。

對他來說,師姐也永遠只會是眼前的姜嶼一人。

他將托盤裏的食物依次擺好在桌上,擡頭見姜嶼站在窗邊背對著他,手裏似乎在忙碌著什麽。他的面容在一瞬間柔軟了下來,專註地望著她,濃稠的眼神裏包裹著某種扭曲又狂熱的情緒。

他好愛她。

就連此刻的心臟也在劇烈跳動,瘋狂訴說對她的愛意。

要是姜嶼對他的愛,也能像自己對她的一樣多就好了。

他那麽愛姜嶼,問題怎麽會出在她身上?

一定是他做得不夠好。

昨晚劃出來的傷口還沒有愈合,謝知予指尖發力,用力掐住受傷的手臂,感受到傷口再次裂開的疼痛,他的身體輕微顫抖起來,眼神在一點點恢覆清明。

再次開口時,他的聲音是平穩柔和的,沒有絲毫的異常:“先過來吃早飯吧。”

姜嶼對身後發生的一切渾然不覺,她轉過身,將編好的花環藏在身後,背著手朝他走來。

“你怎麽做了這麽多……”桌上的食物還冒著熱氣,幾乎都是她愛吃的,她眨了下眼,神神秘秘地湊到他身前,示意他低下頭,飛快地在他臉頰親了一口,“做早飯辛苦了,獎勵你的。”

謝知予似乎楞住了,一動也不動。

“幹嘛不說話?”姜嶼在他臉上戳了一下,有些好笑地看著他,趁他還在發楞,將手裏的花環給他戴上,退後一步欣賞了一會,滿意地一拍手掌,“好看!”

謝知予這才回過神,眼眸中洩出一點異樣的情緒,但被他迅速垂眸掩蓋住了。

他彎著唇角,盛了一碗南瓜粥,推到她面前:“只是每樣都做了一些,份量不多的。”

這是在回答她的第一個問題。

“……”

不知怎的,姜嶼感覺他好像有點怪怪的,可她也說不上來哪裏奇怪。

在姜嶼的預想中,謝知予知道了她要離開,應該會比平時表現得更粘人,更愛對她撒嬌才對。

可是他沒有。不僅如此,他甚至放棄了早上起來和她貼貼的機會,醒了就去做早飯,一直忙到現在。

他表現得太正常了,正常到反而有點不太正常。

姜嶼猜不透他的心思,也不打算去猜,與其猜來猜去,還是再找個時間和他談談比較好。畢竟她也沒指望靠昨天一晚上就能安撫好他。

姜嶼低頭喝了一口南瓜粥,突然想到什麽,擡起眼看他:“你不坐下一起吃嗎?”

謝知予也看著她,頭歪了歪。

“我不餓,師姐先吃吧。”

“你都忙了一個早上,怎麽可能不餓。”姜嶼起身按著他的肩膀坐下,往他碗裏夾了一個紅糖饅頭,“更何況早上就算不餓也要吃點東西,不然對身體不好。”

紙窗迎著日光,整間屋子都被照得亮堂堂的。謝知予側臉浸在光束裏,像一捧被曬化的清雪,白得格外細膩。

姜嶼一時沒忍住,指尖又作怪,往他臉上戳了一下。

力度不輕不重,卻好似打開了某個開關。謝知予突然動了,但不是來蹭她,而是乖乖聽她的話,吃起了饅頭。

姜嶼:“……”

他真的很不對勁。

直接問他大概是沒有用的,姜嶼想了想,只好用一種開玩笑的口吻打趣他:“你今天怎麽這麽聽我的話?”

謝知予完全沒有胃口吃下任何東西,胃裏翻湧起一陣劇烈的惡心感,可他還是緩慢地嚼著饅頭,將它咽了下去,面色不變。

他輕聲問姜嶼:“這樣不好嗎?”

“好是挺好的……”但就是有點好過頭,甚至都不像“謝知予”了。

姜嶼幽幽嘆了口氣,拖了個凳子在他右手邊坐下,撐著臉看他:“你這樣會讓我以為以後我說什麽就是什麽的。”

原本只是她隨口一句的玩笑話,謝知予卻認真思考了一下,然後點了點頭:“嗯。”

???

姜嶼怔了怔,整個人都支棱起來,滿臉的不可思議。

“那我說天是綠的,草是藍的。”

“那天就是綠的,草就是藍的。”

“那要是有其他人質疑我怎麽辦?”

“殺光他們就好了。”謝知予轉臉看向她,他輕輕微笑,聲音也變得愈發輕柔,“師姐是最好的,我會按你的要求建立起新的規則,任何不服從,或者質疑你的人都會下地獄去的。”

這話若是從其他人嘴裏說出來,八成概率是在開玩笑。但若是謝知予,他就絕對是認真的。

如此看來謝知予對她的濾鏡也不小。

姜嶼抓著他的肩膀搖晃,痛心疾首:“清醒一點,你這是在助紂為虐,這個家吃棗藥丸。”

謝知予沒聽懂她的意思,楞了一瞬,隨即反應過來,傾身靠在她肩上笑出了聲。

見他放松下來,姜嶼積聚在心頭的陰雲也消散不少,暫時松了一口氣。

她拍了拍謝知予的肩膀,輕聲哄他:“快點吃飯,粥要涼了。”

謝知予卻沒動。

他安靜地靠著她,過了好半晌才直起身,手掌一翻變出一只紙鶴。

“他們約你今日見面,待會吃完早飯就出門吧。”

會用紙鶴聯系她的只有寧秋。

姜嶼面上有些詫異,倒不是因為他知道傳信的內容,而是他的後半句話。

“……吃完早飯就能出門嗎?”

謝知予點了下頭,蹲下身,輕輕握住她的腳腕,觸摸到鎖鏈,指尖頓了一瞬,隨後便解開了它。

姜嶼提起裙擺,低頭一看,鎖鏈已然消失不見,被他徹底收了回去

她晃了晃腳腕,提醒他:“我還沒吃早飯呢,你就不打算繼續綁了嗎?”

謝知予搖頭,仰起臉看她,說:“以後也不會綁了。”

“……什麽意思?”

姜嶼對上他的視線,心底不由冒出了一堆問號。

謝知予神色不變,彎著唇角,眼睫很輕地顫了下,不急不緩地說:“我的意思是,我不會再關著你了。”

才過去一個晚上,他居然就自己想開了?

這不太可能吧……

姜嶼心裏愈發覺得奇怪,雙手捧起他的臉,仔細端詳。

“你真的是謝知予嗎?”

日光照在他的側臉上,將他的眉眼也染上了一點暖色。

他兀地輕輕一笑,卻是答非所問:“我愛你。”

……

眼前這個人的確是謝知予沒錯,但姜嶼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,心底的違和感也愈發強烈。

不等她先開口問,謝知予忽然抓住她的手腕,神情變得有點焦灼。

“你開心嗎?”他急切地問道,像是在尋求某種驗證。

沒有人會不喜歡自由,不用再被關小黑屋,姜嶼的確是開心的。

得到肯定的回覆,謝知予似乎是松了一口氣,只是沒過多久,他又陷入了新的焦慮中,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表情。

“開心的話,對我的愛可以多一點嗎?”

姜嶼總算知道哪裏不對勁了。

雖然不知道他又想到什麽奇怪的地方去了,但她多少也能猜到一點他的心思。

“謝知予,我愛你。”姜嶼捧住他的臉,直視著他的眼睛,語氣無比真誠,“所以不要這麽卑微,你也不用事事都順我心意,讓你覺得難受不開心的事可以不做,在我面前你只用做你自己就好了。”

她的話語一字一句清晰傳入耳中,謝知予靜靜地註視著她。

盡管他此刻心潮瘋狂疊起,可面上卻不見半點情緒波動。晨光穿過窗戶,如同一束投進崖底的光,映照在他溫柔的面容上。

他點頭,驀然輕笑起來,毫無破綻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*

“抱歉,出門前耽擱了一點時間,所以來遲了些。”

姜嶼站在客房外,一手牽著謝知予,另一只手推開了房門。

寧秋和池疏早已做好準備,用水鏡連通了仙盟,只等她來。見到謝知予時,二人稍感詫異,但也沒有過多好奇。

畢竟接下來要和謝無咎聊起的事情也和他有關,他在場倒省了他們傳話。

“沒事,還不著急,謝掌門那邊還要再等一會。”池疏起身繞到桌子左側,添了張凳子,將水鏡正對的位置留給了他們兩人。

姜嶼會帶謝知予一起來,無非是怕留他一個人在家裏亂想,至於等下要見的謝無咎……

“等會你要是不想聽的話,可以去外面等我。”

“沒關系。”謝知予從容入座,只要姜嶼在她身邊就好,他壓根就不在乎其他人。

他做事從來只隨自己心意,什麽讓他覺得有趣,他就去做什麽。起初只是想引發謝無咎和沈清風內訌罷了,往日手足兄弟如今卻反目成仇的戲碼,難道不比裴松月演的爛俗劇情有意思嗎?

至於後續會如何發展,他們兩人會落得什麽下場,這些又與他何幹?

過去成就了如今的他。謝知予從來沒有想過報覆,也不恨任何人。不過他倒是稍微有點好奇,謝無咎幾乎謀劃了半輩子,現下卻落得一無所有,嘗到這般無可奈何的滋味,他會是什麽樣的心情?

謝知予一向是樂於欣賞這樣的痛苦的。

他目光直直地盯著水鏡,眼底流露出了一點期待。

所謂水鏡,其實就是用來通訊的法器。看起來平平無奇,像一方硯臺,但只要註入靈力後,上方便會慢慢浮起光點,聚成一面似水面一般透明清澈的鏡子。

池疏收到訊號,將水鏡移至桌子正中央,雙手掐訣,手掌翻飛間結出一道咒印,駢指一點,鏡面層層蕩開波紋,隨後清晰地現出了人影。

盡管謝無咎如今被監/.禁在仙盟,但按照規矩,除了謝知予,三人還是向他行了一禮。

“掌門。”

謝無咎目光掃過幾人,對上謝知予戲謔的眼神,面不改色,心下卻不由得微微一沈。

他眼下還能再見到謝知予,便說明他讓寧秋去辦的事沒有辦成。謝知予或許真的如沈清風所說,已然脫離了他的掌控,可是這麽多年都一直好好的,他又怎麽會突然……?

怪只怪他當初還是心軟了,少下了一個令咒。

此刻懊悔已為時太晚,只能盡力補救,盼謝知予至少還留住一點人性。

謝無咎迅速整理思緒,不被謝知予的視線幹擾,看向另外三人:“你們找我,所為何事?”

談話時間僅有一刻鐘,姜嶼不欲與他多寒暄廢話,便也省了尊稱,直接問了。

“我想知道,你當初建立莊園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麽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